“无边无际连绵的季风雨，水獭也许会再度化身为鲸。”雨既是小说的题，亦是黄锦树写的境。《雨》是马来西亚华裔作家黄锦树的短篇小说集，全书收录了他在2013-2015年间创作的16部短篇小说，包括《仿佛穿过林子便是海》《小说课》《归来》《W》等。黄锦树的书被定义为“新南方”写作，正如他的文字那样，是潮湿的，也是绵密的，甚至夹带着南洋的风和雨水气味，他的文字具有意境优美的诗意，充满魔幻重叠的异质想象。他细致刻画了南洋胶林滴答小雨下的风土人情，以及发生在小家庭背后的华人历史往事。

《雨》的故事大多发生在雨中，当雨停止故事也就随之结束。通过黄锦树生动有力的语言，我们可以直接或间接地看到和听到那重重叠叠的胶林、河边钓吉罗鱼的场景，大雨过后的老虎和野猪、斑驳古老的渔船，以及淅沥的雨声。作者用沉浸式的叙事手段将故事徐徐道来，让读者仿佛身临其境般地感受到雨季里的潮湿溽热。

“雨”是很常见的意象，但在作者的妙笔之下，仿佛丛林的雨如精密的时钟秒针，准确无误地汇聚在这片土地上，一切都显得如此刻骨铭心。《老虎·老虎》中写道：“屋檐下奔泻着一长帘白晃晃的檐溜，远近树林里更是一片白茫茫的水世界，水直接从天上汩汩地灌下来，密密的雨塞满了树与树间的所有空隙。”夜里的雨像瀑布一样流在屋顶上，又汇聚成洪水，在淹没了许多地方以后，野猪、老虎便都来到人类居住的高地寻找庇护。这时候人和自然、人和动物的关系便显得十分紧张。人，与其他雨林生物一样，依存于这场雨、这片林，仿佛置身于一场永无止境的雨季之中。阅读这些文字，仿佛自己也与文中的主人公一同经历了一场漫长而炽热的雨，那雨试图穿透肌肤，化作血液，直至融入生命的核心。

值得一提的是，小说《仿佛穿过林子便是海》似乎在描述外在的场景和主观的感受，而其他的篇章则聚焦于故事层面。读完整本书，便发觉这篇小说是在现实和梦境之间穿梭，呈现一种如梦如幻的感觉，又夹杂了微妙的真实触感。作者用人称代词“你”进行叙事，将片段与片段链接起来，在阅读上有一种亲历的感受。其中有句话说道：“是啊，那你去追他。”这个“你”将小说前后以及现实与梦境之间衔接得十分顺畅，让人不自觉地感受到小说场景之间的转换。

作者似乎特意避开具有延展性质的故事线，他用多重的视角赋予人物多种命运的可能。主人公辛以及父亲、母亲、妹妹等人物在不同版本的故事中则呈现不同的结果。上一篇小说死去的人，在下一篇里“复活”。在小说《另一面》中，辛的父母被抓走，辛和妹妹在洪水中死亡，但他们却在另一篇重生，描述了他们所见的世界景象。作者并非直接写主角死了，而是通过场景的虚实变化，营造出梦境和现实的交错，模糊地呈现另一个彼岸世界，亦如雨夜时做的几个不同的梦。而“辛”其实并非仅指一人，而是一个具有多重意义的符号，像是南洋华人在战乱和泥泞中求生的沉痛和无奈，也是无数“辛”家庭的缩影。

书中多次出现的儿童读物《西游记》《水浒传》《儿童文艺》等，以及鱼形龙舟，这些是华人远离故土漂泊他乡的精神寄托，雨林中的他们或许外貌正在改变，但他们体内流淌的血液依旧炽热。黄锦树迷恋雨、迷恋故乡，他的情感无时不在字里行间里弥漫开来。

作者用精准的感官描写带领读者沿着泥泞的小路抵达雨林深处，那是他魂牵梦萦的世界、内心深处牵挂的故土。黄锦树曾在《死在南方》致敬郁达夫的《没落》：“我们飘向未名的前方”。《雨》中的雨，无处不在。一场场不复有晴的雨，落在南洋雨林里，淋润那记忆中的家园，永不停歇。